失格

那一刻我才恍然驚覺
當年居然讓母親大人吃了那麼久的苦

=====墮落，然後輪迴=====

上上個班又帶了個外醫

是個懷孕的
因為凌晨時有些出血
科長不放心於是叫科員安排讓那隻小羊再做次產檢
然後醫生就不讓小羊再回牧場

一開始對那隻小羊的印象談不上好壞
就覺得她淡淡的、對任何事情都莫不關心
大部分小羊在和牧場犬一對一時都很多話
也許和牧場犬講話是唯一不必管消音問題的時候
也許是想給牧場犬留個好印象估計之後能得些好處
可是這隻小羊卻不太搭理我們
有點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那天和我搭檔的是阿佑
我決定給我的同事們取名字不然我永遠分不清她們=.=

牧場規定外醫住院的前兩批同仁必須要對住院小羊做輔導紀錄
其實就是問問小羊的身家背景
有趣的是這種輔導紀錄的內容千奇百怪
不過結尾倒是很一致：
....囑其寬心，養病為重
然後縱觀整篇輔導紀錄妳會發現
那八個字就是我們的"輔導"內容了
雖然話說回來
我一不讀心理、二又沒經歷
是怎樣輔導那些早嘗過世態炎涼的小羊呢

當然這是題外話

大部分小羊在做輔導紀錄時
都會說很多見不得光、也不能被紀錄在輔導內容裡的東西
(這是為什麼小羊每次都講很多、可是輔導紀錄還是很難寫)
我因此窺知了人口販子的勾搭
也大概明白毒品交易為啥總是抓不到上游的那個頭兒
不過這次的小羊卻不一樣

她不信任我們
(雖然我也不覺得以前的小羊說那麼多是因為信任我們= =)
我在半睡半醒間聽到阿佑問一句、她回答一句
等我休完起床阿佑已經做好紀錄
很平淡
我很訝異她居然還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她在輔導內容的最後提到
她的母親原諒了她卻不肯原諒孩子她爹
那個可憐的女人認為是女兒的男朋友導致女兒再度吸毒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不這麼想會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對於未來
那隻小羊看不到夢想
對於腹中胎兒
那隻小羊沒有任何打算
就送給社會局去想辦法吧
也許哪一天比如說政府發消費券
她會再想到這個孩子

那天晚上孩子出世
過程不順利到我對人性失望透頂
開始慶幸當陣痛初期
護士希望我們幫小羊按摩以減緩疼痛時
剛好是阿佑的班
阿佑堅決地拒絕了護士的請求

我們是戒護人員不是看護人員
我們的工作是防止她跑掉至於她痛不痛跟我們沒有關係
阿佑很帥氣地這麼說

如果是我的班我大概就會跟護士學習怎麼幫小羊按摩
然後在阿佑起來後被同事嘲笑
並在發生後面的事情時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後悔

生小孩是很痛的
這點我一開始就曉得
不過沒生過孩子的我是在小羊在床上痛得大吼大叫
不斷地不斷地向醫生護士哀求止痛藥時
才明白當年我讓自己的母親吃了多少苦

阿佑有點說對了
我跟洛奇都是不孝子
我們都比預產期晚了快一個月不說
母親後來還在醫院打了好幾天的催生針

不記得媽媽什麼時候說過
我或弟弟或我們兩個都讓她痛好久
痛到她被推進產房整整一天又再被推出來
醫生說這樣不行要休息一下
然後就又是一整天地折騰
她在子宮收縮的劇痛間拼命休息
最後仍舊用自然產的方式將我們生下

我對於剖腹產的母親沒有歧視
那很痛很花錢要流很多血的
但是我受不了那隻不斷哀求止痛藥的小羊

太超過了
她完全不願意為她的孩子忍耐
管那個小鬼死活就算胎死腹中也無所謂只要她自己不痛就好
她的孩子註定一輩子不幸
從降世的那刻起就因為母親懷胎時吸毒
而必須忍受戒斷的痛苦
這個做媽媽的卻連一分一秒都不願意為她的孩子忍耐

給我止痛藥給我止痛藥求求你給我止痛藥.....
不可以、生小孩本來就是會痛，不痛妳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用力
給我止痛藥給我止痛藥求求你給我止痛藥.....
我現在不可能給妳，給了妳妳根本就不會生
給我止痛藥給我止痛藥求求你給我止痛藥.....
不要叫、閉上嘴，把力氣拿來用力
給我止痛藥給我止痛藥求求你給我止痛藥.....
就說了不可能給妳，快用力，生完就不會痛了
給我止痛藥給我止痛藥求求你給我止痛藥.....
沒辦法，她的力氣都用在嘴巴上，這樣一輩子也生不出來

那隻小羊後來還是上了手術台
然後她更加急切地催促麻醉師給她止痛藥
那一刻我看見的不止是個失格的母親
還有最醜惡的人性
這些人在哀求海洛因、古柯鹼、大麻、安非他命、嗎啡時
是不是也是這種德性?

我覺得我快吐了
但是絕對不是因為鮮血淋漓的手術畫面
連動物生產時都知道要打開腳
魚兒拼死迴游，烏龜冒著被掠食的風險上岸
而貴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呢
除了不斷的哀求止痛藥
就是不斷地扭動、夾腳

腳不可以夾起來!
妳會把小孩子夾傷!
之前我們牧場裡就有小羊的孩子被親生母親夾到手臂瘀青
沒有吸毒卻要戒毒已經很可憐了
這些孩子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很多的壞事吧?

小羊生完後回到病房呼呼大睡
阿佑卻還必須操勞她的肝臟直到清晨五點
(因為那天二到五是我的休息時間)
戒護外醫的牧場犬是很辛苦的
因為睡眠的環境很糟
燈光很亮、儀器很吵、護士每半小時要來量次生命指數
四肢健全的小羊還會時不時地拖著鐵鍊起來上廁所
躺在床上不能動的小羊就一直跟護士哀求止痛藥

我要止痛藥
好的
我要止痛藥
剛剛已經幫妳打過了
我要止痛藥
止痛藥要隔八個小時才能再給妳
我要止痛藥
我幫妳問一下醫生喔
我要止痛藥
對不起，可是時間還沒到
我要止痛藥
TMD妳是聽不懂止痛藥要八小時才能打嗎
凌晨兩點才打的止痛藥用手指算也知道下一次是早上十點後才能打
現在天還沒亮阿佑還沒接班妳在那邊吵吵吵是吵個屁啊
我要止痛藥.........

阿佑是能幹的
護士說剖腹完至少要五天才能讓小羊出院
阿佑第二天就說服醫生讓小羊回牧場
我後來聽學姐說那隻小羊並不想回來
在醫院裡有床墊睡、有人照顧、連上廁所都不必起身
最美好的是
全民買單

給我止痛藥